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便受狂涛震碎冲裂,所以产量甚稀,世人极少见到。可是成长极速,不消多年便长过丈。

    二女所杀老怪,潜伏江心水眼已数百年。起初只在江底残杀生灵,激动上面狂涛骇浪,为害舟船。近百年中渐渐通灵变化,饿时常率小怪兴风作浪,将行舟卷入漩涡之中,吞食人畜。

    鲁清尘本是明末秀才,饱学博物,生来好道。明亡前弃家学道,可惜误投旁门,仅学了些旁门法术。他却立志清修,专以救世济人为务。这年云游至此,正值江中风涛大作,舟船纷纷沉没。看出江中有怪作祟,立意除害,积修苦功,便在江岸上搭一茅棚居住。乘着月明风静,冒险入水侦伺虚实。看明怪物底细,知道厉害,不敢和它水斗,盘算了三月之久,才行下手。先后在半夜里将怪物引出水来,苦斗了好几次,结果双方各受些伤害,终于制服不住。蓝螭势更猖獗,船行至此,总有半数以上难免于祸。鲁清尘无法,只得长日守在江边,遇有船过,便在暗中行法护送出险。无奈人单势孤,法力有限,抢滩的船太多,不能兼顾,不消月余,累得心力交瘁,所保全的过船并没多少。最后又下苦功仔细观察,连入水底好几次,探明怪物习性嗜好。重又择一静夜将怪物引上岸来,斗到酣处,先给它吃点苦头,然后与怪相约:从此互不侵犯;以后怪物不许伤害舟船,由鲁清尘建一神庙供它,每月两次备下牲畜,请怪物上岸受享。当时怪物神通尚小,斗时往往吃亏,心中不无畏怯,一经好言开导,许以美食,立即应诺,方得暂安无事。无如怪物性太凶暴,饱卧还可,醒时稍一腹饥便不安本分。滩本奇险,哪再经得起怪物在下面发威大闹,每月依然不断出事,只是比前好多了。

    鲁清尘不愿假借神怪招摇惑众,荒江野岸,村小地僻,不能分身往别处募化。起初只和一个已死的徒弟合力在坡上建了一个大茅棚,算作神庙,用所存十多两散银买了些肥猪如期供应,预计至多数月钱便用光。恰值有一官员入川,赶滩路过,因连日风浪太大,不敢开船,时正炎暑,借宿村中。见民家宰猪,说是山坡茅棚道士托宰祭神肥猪,每月两次,每次一口,少时便要抬去。那官人颇贤能,问出道士善于医病,从不向别人捐募,师徒都是茹素,日以野菜、野草、糠米为粮,甚是清苦,每次祭神都在半夜无人之际,有那好事村人,见次早茅棚内猪骨都不留一根,前往窥探,必吃他的徒弟迎头劝阻。去的人有时不听,强横动武,交手必败。人少如此,人多照样败回,休想过去。村人知他师徒好武功,平日待人又极谦和,次日老的必率徒弟登门赔礼。两次过去,也就无人再找没趣。

    那官人心想:“当地肥猪有三百斤左右,少说可供百人以上之用。照例祭神只是虚设,未见实享。道士形迹诡秘,又精武艺,莫非是江洋大盗隐迹居此?”便率悍仆和一位随护武师去探。鲁清尘已早算出,命徒来迎,接入棚内,背人告以经过,并请藏于所设奇门之内隐身静伺。到了半夜,果见怪物来此受享,亲见奇迹。鲁清尘随允明日送他过滩。那官人本来程限紧迫,几次要想冒险上驶,俱吃眷属、舟人苦求强劝而止,见道士有此法力,心中大喜。又问知怪物不是人力可除,宣扬徒自生事,怜他清苦行善,自捐二千金,另建庙供神之用。

    不久鲁清尘查知怪物饿醒必闹,又算准时刻,将祭期移前一二日,不等怪物醒转,在庙中宰牲设供,命徒弟持了法牌前往近江边呼唤。由此习以为常,每逢朔望祭后数日内,多半风平浪静。纵然出事,也因滩势奇险,风色不顺,没将伏礁急漩躲开所致,与怪物无干。不似往常怪物作祟,满江舟船全部沉没,极少幸免,救不上一个生人。岁月既久,渐渐传播开去,舟人都知江神有灵,齐来供献,香火日盛,人怪倒也相安。

    怪物本是一个雌螭,这年不知何处又来一个雄螭,两个交合产卵到了祭期齐来享受,鲁清尘恐它种类日繁,为害更烈,每值产卵期中,想尽方法破坏。虽得手了好几次,先后仍被长成了几个小螭,连那雄螭共有两大三小。知此怪已有灵性,再隔些年内丹一成,更难制伏。现时它防护小螭自是周密机警,无法再行下手。而雄螭不除,必要掌生不已,供应艰难还在其次,小螭更不安分,岂非大害?好生焦急。

    先同来的徒弟名唤王清,随师多年,本领法力俱比乃师差不了多少。自恃太过,见师父日夕为此愁思,便乘怪物享受后回江伏卧之际,背师自入江中暗刺雄螭。那雄螭气候尚浅,但这东西在水底力猛异常,虽被刺中要害,王清却被它长须卷紧,无法摆脱。

    王清自知难免,惟恐雌螭醒来发现,与师父拼命,为害生灵,把心一横,就势行法,连人带雄螭一齐沉人江心水眼以内,然后自己震破夭灵,遁回元神。等鲁清尘半夜起来,发觉爱徒不在,算出就里,赶去救助,已是无及。只得把他元神收住,用本门法术送往左近临产贫妇家中转世,等他离乳之后,用银收买为徒,便是现在的卞明德。

    雌螭醒来不见雄螭,还不知为人所杀,只当年久生厌,遁向他方。连往上下游搜寻多次,终未寻到,只得仍回老穴潜伏。每年逢两怪交合与雄螭失踪那几天,怪物想起旧情,必要大闹,于是又添了一年两次大祭。到时供应独丰,怪物大嚼醉饱之余,回穴一卧多日,比起朔望两祭隔时还久。这春秋两祭,江水一涨一落,恰到好处,利于行舟,怪物又不肆虐为害,最是安稳,无形中又将江神增加不少灵异传说。

    可是那号称江神的蓝螭,只是一个尚未全成气候的怪物,只能性发为祸,不能造福行旅。尤其到了近十数年间,小怪逐渐成长,只要睡醒,便在江中作祟。除两次大祭,怪物饱餐之余,照例把小怪封闭穴内,不使外出,有十来日平安外,其他时间不断出事。

    往往那不信奉的倒能平安过去,那信奉的反而出事,于是渐失信仰。再有几个胆大聪明的故乘大祭行船,得了平安,于是纷纷效尤,闹得庙中香火一年比一年稀少。虽因地僻,远近商民多乘祭期来做生意,热闹不减,香火也有,但多是虚应故事,供银比昔年大逊。

    怪物食量偏越来越大;鲁清尘师徒又好行善,每有余资,多以散众,向无积蓄,渐渐捉襟见肘,连牲畜都是先赊后付了。

    鲁清尘年已八十,自思坐化在即,卞明德虽得自己传授,无如年来怪物本领大增,分明内丹将成,即使自己在世也未必能制得住,何况身后。屡次占卜,都是自己运尽之日,怪物也该遭劫,守候数年,却通无征兆。日前正在作难,忽见江边风雨雷雹夹着金光飞坠,因他道浅,未能深悉微妙,却已算出于己有关。当彩蓉二次暗入祭室之时,已被鲁清尘看出有人来过,嗣见卞明德行法时如有师助,知道来人尚在室内未去,越发心喜。彼时如请见二女,原不至于受伤。因想夙孽太重,多年清修到此境地,不久即可化解转劫,所有磨难都愿今生受尽。只要不伤三个爱徒,不愿再以人力胜天,始终听其自然,若无其事。自从算出此事起,鲁清尘便日夕筹划,将后事一分派。浪生每日守伺在侧,听出不妙,心中忧急,立志和怪物拼命。鲁清尘知他和彩蓉有缘,又无凶险,故意放任,好使亲近。又令卞明德事后求二女援引。

    彩蓉对浪生先颇喜欢,本无他意,及听卞明德说完前情,忽然动念,说道:“浪生孤儿,又是异禀奇资,此地如不留养,我二人拼担不是,带回山去,还有说法。但是卞道友一节,你本劫后余生,我虽奉郑仙师之命有事于此,还未正式拜师,此身尚无归着,灵妹更是人门未久,如何代为援引?”卞明德接口答道:“此层家师早已想过,并非要求二位仙姑如何为难,只求此次取宝时令弟子追随在侧,如有机缘遇合,不措口角余芬,便可援引到别位仙师门下。”

    彩蓉应了。随与卞明德商议买米之事。卞明德道:“这个容易。小庙常收各方布施米谷,为数也颇不少。家师因这里买米艰难,为防灾变,每年收下新谷,除施舍贫民和变钱买猪外,向来要存下好些,年年倒换,只食旧谷。以前香火盛时,所存米谷足够上下村众和全庙人众之需。近年香资大减,存谷比前虽少,但照二位仙姑所说石数,也相差无几。到了会期,有两个乘此时过滩的谷商几乎每年必到,由弟子和他们一说,当时就可买下了。”二女闻言大喜。便令卞明德到日出头代买,暂存庙内。再由彩蓉行法,夜间运入木舟,以备应用。并命道童明日告知老纤头中止前议;原来所给买米定银也送他养老,只不许对人说起。

    卞明德随谈起滩势险恶,江中伏礁甚多,怪物虽除,大害并未全去。彩蓉说:“去礁平水不难,但有多人指江为生,害去以后衣食无着。两害相权取其轻,事自应办,但这些苦人也应为他设法。”鲁清尘本在静坐养神,任卞明德代说,不曾开口。此时闻言,接口道:“贫道昔年曾经想过,这里山高石多土少,本不宜于耕种。去年秋间无心闲游,发现危崖背后有一狭长山谷,不特土地肥沃,出产甚多,还通着一大片洼地,开出田亩再好不过。只是四面危峰峭壁,无路可通,连贫道略知武功的人,也只可以空身攀援上下。有心开出一条山夹缝,使此奥区变成良田,无如遍查形势,此山是块整石,上盖浮土,石质坚固。庙后危崖有一处相隔最薄,也有三五十丈。休说贫道法力浅陋,只能驱役五鬼邪神,难任是役;便是法力较深的道术之士,除非真有五丁开山之能,这数十百丈高厚的坚石也无法将它攻穿。二位仙姑飞剑神奇,何妨一试?”

    灵姑忽想起元江取宝所得五丁神斧,立答道:“我有一柄五丁斧,触石如粉。难得此时天还未明,无一外人在此,待我往庙后试它一下。”彩蓉道:“我也想用此宝削去江心礁石,用以开山,实为绝妙。但是会期已近,此时试用,必惊俗人耳目,传说张扬,转多不妥。好在我们取宝时,会期也到未天,到时我自有处。”鲁清尘大喜,称赞功德不置。

    彩蓉知他不宜多劳,事俱商定,见天将明,自己还有别的心事,嘱咐了几句,便即辞别,浪生意欲随往,又舍不得师父,二女因取宝关系重大,木船隐沉水内,带一婴孩同往,诸多窒碍,只允事后携带回山,不令随往,鲁清尘本想劝二女将浪生即日带走,听对方词意坚决,也就不再劝说。等卞明德等四徒送走二女回来,略嘱几句,便退入静室,闭关入定。不提。

    二女回到原泊舟处,彩蓉令灵姑暂候,自己先人水查看,见无异状,才放了心。这时天已大明,江岸上朝阳始升,夜雨之后,草木华流,苔藓肥润,到处林木山石都是欣欣向荣,湿阴阴的。仰视天空,一碧无际。一轮朝日独涌天边,射出万道光芒,气象甚是雄旷,下面江峡断崖千尺,高矗削立,惊浪怒涛如雪,夹漩而驶,涛声浩浩,宛若奔雪。不到正午,照例不见日光,气象萧森,景物阴晦。这一夜工夫,平添了无数大小新瀑,恍如数十条大小白龙飞舞腾翔于深渊之上。

    灵姑极口赞美,不听彩蓉应声,回头一看,彩蓉独立朝阳影里,眉颦不舒,似有心事在怀,正在凝想。人既美艳,又被当前景物一陪衬,越显得丰神绝世,仪态万方。暗忖:“彩蓉自从元江取宝之后,日夕相聚,情感益亲,胜逾骨肉。以前身世行藏,无所不谈。来时并还说,等二次吸起金船,取得船中遗宝,不问师父允否收录,决计同回大熊岭苦志潜修,以求正果。每日总说以后渐入佳境,前路明但,兴致勃勃,从未见有忧色。昨晚还好好的,怎自行法退水,遇见她那旧友以后,便心神不定起来?”心中奇怪,忍不住问道:“彩姊,你在盘算些什么?江神庙前豆花饭甚好,我们晌午还去吃它好么?”彩蓉面上一红,答道:“我们这种神气穿着容易叫人生疑,最好暂停一日再走。

    明日即是会期,香客商贾四方云集,什么异言异服的人都有。灵妹打算饱尝乡味,好在取宝还得数日,要去明早再去好了。”灵姑见她支吾不答,以她为人和平昔情形,必有难言之隐,也就不再追问。暗中留意窥伺,彩蓉面上老是时喜时愠的。有时故意谈笑,似恐心事被灵姑看出,欲盖弥彰,更露形迹。灵姑越发心疑,也不给她叫破。当日便在泊舟岸上闲游,随便饮些江水,吃点干粮,徘徊眺望。

    到了黄昏将近,彩蓉忽说想往庙中看望,当地不可离人,令灵姑留守。灵姑知道一切都与鲁清尘师徒商妥,去否无关,彩蓉借词他往,必有用意,但是不便拦阻。又因事关重大,倘因同时离开发生什么变故,如何承当?只得罢了。

    彩蓉去后不久,灵姑忽见一道青光由上流头横空疾驶而来,先疑来了同道,转瞬已经飞过。心正寻思:“此人剑术颇深,怎飞得这么低,岂不惊俗炫众?”青光倏又折回,到了头上略一停顿,便即下落。灵姑因那金船藏珍关系修道人甚重,不特各异派生心觊觎,便是昆仑、武当两派和海内外散仙修士,见了也不肯放松。因彩蓉不在,更须谨慎。

    一旦看出来的是生人,并非元江所遇诸友,又似朝己而来,灵姑早就有了戒心,暗中准备。青光还未及地,手指处,一道银虹已先迎上,才一接触,青光倏地掣退。灵姑原见来势大骤,未分敌友,不得不防,本无比拼之意,见青光往下一撤,也将银光止住,方问:“何方道友到此?请示来意。”同时对方也发话道:“我来寻人,吕道友休得误会。”跟着面前青光敛处,现出一个猿背蜂腰,面如冠玉,长眉入鬓,星瞳炯炯,身着白拾衣,腰佩革囊宝剑的英俊少年,缓步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灵姑听来人称己为吕道友,猛想起天明前大殿门外所遇青光,正与此人一般家数,知是彩蓉所说童友故交,爱屋及乌,敌意全消。更想借此探询来人口气,彩蓉时愁时喜,究是为何?忙把飞刀收去,赔笑答道:“道友尊姓高名?令师是哪一位仙长?能见告么?”少年答道:“卑人卫诩。家师是昆仑四友之一,游龙子韦少少。”灵姑一听果是卫诩,笑着接口道:“如此说来,道友寻的是彩蓉姊姊了。久仰昆仑四位前辈仙长大名,今见道友剑术神妙,果不虚传,可称幸会。听彩姊说,昨晚除妖空中行法,得与道友无心路遇,后在庙中晤别,己然因事他往。现又寻来,有何见教呢?”

    卫诩目注灵姑,略为寻思,便笑答道:“明人不做暗事。实不相瞒,我与道友一样都是为那金船藏珍而来。昨晚别时,因见空中邪气弥漫,疑有妖人盘踞庙内,不想行法人竟是昔年旧侣。蓉姊自从幼年随人上坟未归,诸邻友都当她迷路入山,饱了蛇虎之口,独我不信,背了家人私往山中寻找,也将路径迷失,因在山中,幸遇家师和钟师伯,得有今日。她却不幸为妖鬼徐完摄去,受尽苦难。数十年来时在念中,昨夜劫后重逢,始悉前事,闻之痛心。只因她陷身妖邪门下太久,如今既已归正,如何仍习邪术?我再三劝她随我往见家师,必为援引,她又不去,可知惟恐妖鬼死后失势无依,并非真个迷途知返。因她说起元江取宝曾经参与,彼时武当七姊妹也都在场,我与七姊妹中的姑射仙林绿华相熟,所居恰又离此甚近,意欲证明真假。适往访问,果然不虚。并还因此得知巫峡取宝之难不亚元江,只金船陷入水眼不深,吸上来较易,但若没有金蛛仍吸不上来。

    我素不愿抢人现成,初意仗有师传法宝,直入江心金船之内取宝。谁知金船禁制仍未全除,不知破法,不能妄入。蓉姊再三劝我息念,我均未允。现知底细,既不愿巧取豪夺,只好罢休。深觉昨夜对她不起,意欲告知,好使她放心,还有好些话说。我昆仑门下虽不似目前峨眉、青城两派声势之盛,人才之多,论起功力修为,却也不相上下。师叔崔黑女自从阴素棠犯规叛教,便立意收一女弟子承继本门心法,多年物色,不曾寻得美材。

    蓉姊天性品质,无一不是上选,本意约她访我,取了宝物同返昆仑,她偏执意不允。我疑她所说不真也由于此。现在取宝一节,我也知难而退,不再作梗,但对她前途仍是关心在念。好在令师大颠上人未允收徒,可否请道友相我劝她,等将宝物取到手内,复命之后,由我引进到崔师叔门下,免使她身无归属,又被昔日同道妖人诱胁了去,再人歧途,就感谢不尽了。”

    灵姑见他对于彩蓉情分真挚,现于词色,便问:“彩姊被妖鬼徐完摄去时年尚幼小,道友称她蓉姊,想必年纪更轻了?”卫诩答道:“蓉是她的乳名,论年纪比我只大一个多月。因蓉姊生母贤惠多才,夫亡以后遭嫡室妒忌,遗弃流落滇中,与我叔父母所居是紧邻。彼时双方年小,我也幼遭家变,父母双亡,寄养叔家,受尽凄苦,与蓉姊同病相怜”常在一处玩耍。后来蓉姊年纪渐长,生活日苦,娘又下世,还算邻人善心收留,但那家也非富裕,仅得栖身。那日她去城外上坟,我本想同行,她恐家叔母搬弄是非,害我挨打,又恐旁人编造黑白,坚不令去。我幼时曾经习武,如若同去,她固不会迷路遇难,我也不会有此仙缘遇合了。今日侥幸得有小成,全出她赐。她已万苦干灾,方由苦海中挣脱出来。我不知道那是无法,今既已尽知底细,如再视同陌路,万一她重堕泥淖,怎能问心得过?无如蓉姊为人外和内刚,从小我就强她不得,一别多年仍是如此。昨夜已再四相劝,终是不听。反说她已失身妖鬼,无颜与我再见,下次相逢,还要避道而行,怎好意思同在昆仑门下?这话实是欠通,再说恐也无用。道友和她患难知交,言以人重,倘蒙劝解,许能听从也未可知。”

    灵姑闻言,越知二人童年早种情根,彩蓉今日愁思必由于此。正待答话应诺,彩蓉忽然飞回,一见灵姑、卫栩并立说话,不由脸上一红。皱着眉头看了卫诩一眼,似想说话,又说不出口来。卫诩见彩蓉来到,却甚喜欢,笑道:“蓉姊,你到哪里去了?我正托吕道友劝你呢。昨晚所说的事,你能答应我么?”彩蓉微愠道:“我心已定,并与谭萧姊姊有约:她此番往青城见了崔五姑,为我尽力援引。好些前辈仙师都在金鞭崖上聚会,便郑仙师不允收录,也必不至落空。你对我好意,终身铭感。但是昆仑派前辈女仙,只有阴素棠与崔黑女两位,而阴素棠已因作恶叛教,遭劫惨死。我生性好洁,你也深知,多苦不怕。照你昨晚所说崔老前辈那等行径,虽说肮脏风尘,滑稽玩世,我却一日也做不来。你昨晚行时又说气话,害我担心一天。我本来不想再见你,适因取宝事难任重,关系我前途成败至大,你仍是童年性情,我又素不受人要挟,万一因你失事,我这苦命人怎生得了,迫不得已,适才设词瞒了灵妹,前往下流头飞来石古洞前寻你问个明白。

    不料你又他去,我便在洞壁上留字代面。今既相遇,好在灵妹患难骨肉之交,此事早晚也须告知,就说出来也无妨。取宝之事,郑仙师已早有安排,到时还另有能人到来相助,你只要不在暗中作梗,必能成功。你如怜我,便请息念回山,免我这苦命人出甚差错,无法交代;如真以此要挟,或是乘机巧夺,我所习旁门邪法,用以寻求正果虽是无望,如用来对敌,正不知鹿死谁手,事到其间,说不得只好与你拼命了。”

    灵姑见彩蓉言词坚决,令人难堪,方恐二人反目,谁知卫诩闻言毫无忤色,只苦笑道:“姊姊,你错怪我了。昨晚原因久别初会,盼深望切,见你初脱苦孽,身尚无归,恐将来有甚闪失,欲践幼时生死祸福之约。那金船之宝乃旷世奇珍,正好合力下手寻取,同返昆仑,共证仙业。如真与人有约,不能变计,便各行其是。反正此宝乃现成无主之物,谁有缘福、法力能得到手,便算谁的,并不为过。今日去晤武当七姊妹,承张、林二位道友告我取宝之难,不能专仗人力,还要借助异类,又出元江所得诸宝相示,才知底细。适已对吕道友说过,生平不愿因人成事,巧取现成,只请姊姊践言,情愿知难而退,几时有心要挟呢?”彩蓉冷笑未答。卫诩又道:“我昨晚话大率直,难怪姊姊不肯深信,但巫峡沉船,已有不少异派中人知晓,到时必来扰害。你和吕道友只有两人,俱要主持行法,人手大单,恐难分身抵御。暂时甚话不谈,且容我从旁相助,明了心迹,再说如何?”彩蓉哪知卫诩别有心意,本为取宝担心,惟恐卫诩作梗,自己难处,一听卫诩舍了前念,改作相助,暗自欣慰,不禁转了喜色。但仍故答道:“我们倒无须你相助,只求你不来作梗已足感盛情了。”

    灵姑不知卫诩与彩蓉总角之交,耳鬓厮磨,性情素所深悉,见彩蓉话语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,颇觉过意不去,恐怕双方闹僵。方欲设词缓和,卫诩已含笑道:“蓉姊如此说法,那我到时只作壁上观,略开眼界总可以吧?”彩蓉想说连看都不许,见卫诩满脸笑容,心方生疑,未及答话,卫诩已朝二女举手为礼,道声:“容再相见。”脚点处,一道青光冲空直上,往下流头天空飞去,指顾之间踪迹已音,端的比电还快。

    灵姑见他飞行如此神速,心甚赞服,埋怨彩蓉道:“卫道友是姊姊总角至交,我见他人颇豪爽真诚,所说全是好意。即使不愿与他同门,多一有力之人相助,总比从中作梗要省事些,何必样样深却峻拒,使他难堪呢?”彩蓉苦笑道:“灵妹和我情逾骨肉,我的事也不须瞒你,他这人从小聪明绝顶,却受恶叔欺凌,将财产霸去,常加虐待。彼时双方都在童年,虽然两小无猜,互相爱好,原不懂什么情慷。后来年纪渐大一些,他忽然对我用起情来,时常背人寻我同玩,一天不见都不行,不久我被妖鬼掳去。我自学会妖法以后,曾往故居寻他几次,都未寻到。事隔多年,以为他已老死在外,不料昨晚重逢,他的遇合竟与我相差一天一地,不但仍是当年风度,并还学了一身道法。依他心意,仍是不忘旧情,再三向我劝说,由他接引到昆仑门下,拜女剑仙崔黑女为师,异日与他同隐,如刘樊合籍、葛鲍双修一般,我多经灾劫之余,万念皆灰,幸遇灵妹,才得今番遇合。眼看前路有了生机,一心向道,惟恐失错,如何敢再惹世缘?就照他所说,他也是玄门清修之士,与我共处,不过双方情厚,不舍分离,只作个神仙眷属,地老天荒,长共厮守,不涉儿女之私,但我已然失身妖鬼,蒙垢含羞,终身莫涤,如何再配与他为偶,为此故作不情之拒,欲使绝念。昨晚他走时出言要挟:如允旧约,无一事不肯相从;否则他此来也为取宝,既然忘情故剑,视若路人,就只好各行其事了。今早回来,我料他色厉内在,时常负气,事后必来寻我,因此不肯离开。及至等了大半日未来,惟恐相别年久,改了性情,万一真个反脸成仇,却是我们一个劲敌。因拿不定准,前往探他心意,没有寻见,心还发愁,不料他已到此。适才看他还是当年对我情形。他这人言行如一,只要把话说定,决无更改。只是别时他面有喜色,令人生疑。我对他难堪并无妨害,也不会因此怀恨作梗;转恐他聪明机智,看出我那种种不情出于故意,那就难保纠缠不清了。”

    灵姑暗想二人语气神情,一个固是用情专诚,一个也是未能忘情。听欧阳霜平日之言,彩蓉与师父无缘;谭萧和她那么深交,受托时也只支吾答应,并未明允力任其难,为之援引。谭萧脱劫以后,由本身元婴炼成道体,法力高深,已能前知,如知彩蓉前途,万无不告之理。照此看来,果知卫诩所云,只做名色夫妻,同修正果,焉知不是她的归宿?便将所托的话说出,又从旁劝解了几句。彩蓉闻言不答,随后想起自身经历,竟然掩面痛哭起来。灵姑再三慰勉,终无话说。一会月上东山,二女吃些干粮,夜深各回沉舟之内安歇。

    次日一早,二女同往庙内,装作香客随喜,见江边埠头舟船云集,因船多滩险。”

    泊舟之处只有里许余者多是水深浪恶,山险崖高,无法上下,好些后至舟船都在上下游三五十里外觅地停泊,肩挑担负,起早赶来,还不在内。庙前坡上下更是人山人海,喧哗如潮,大殿外香烟缭绕,漫为云雾,端的热闹非常。灵姑暗忖:“近年舟人信心大减,尚且如此热闹,如在昔年,正不知有多繁盛呢。”方嫌庙中进香人多拥挤,不愿进去,忽见庙侧一株大黄桶树上有一小孩招手,定睛一看,正是浪生。忙告彩蓉,隐身飞纵过去,将浪生唤下来,带向庙后树林之内问有甚事。

    原来二女走后,鲁清尘说浪生已有归宿,不久即随二女他去。吩咐闭关以后,由他自由行动,无须似前禁闭。只嘱浪生不可生事淘气,否则便要自误仙缘,悔之无及。又暗中告诫卞明德,对于浪生须以恩结,不可生嫌。说完,随即入定闭关。四徒知是师父临去遗言,伤心已极。尤其卞明德和浪生不久他往,从此更无晤对之期,连送都不能送,悲痛更甚。当面不便哭泣,同退出室,各自痛哭,互相劝勉。卞明德和浪生素不投缘,惟恐他会期中淘气滋事,奉有师命,不便再加管束。知道二女早晚必来,设词哄他,天未明,便令其隐身树上相候,不令行动。说二位仙姑不似常人,来时难免隐身,非在高处不能看见。此来无多耽搁,如被走脱,永无入门之望。浪生因师父也曾说此乃旷世仙缘,不可自误,惟恐二女走来错过,信以为真,果在树上耐心眺望。候久不至,腹饥焦躁,忽见二女杂在人丛中走来,喜得将手连招。见二女忽又隐去,以为有心避他,正在惊急欲哭,四下查看,二女已在树下现身,招他下来。不禁心花大放,见面说了前事。

    灵姑见他情急依恋之状,笑道:“你大师兄哄你呢,我们还要托他买米存放,焉有不来之理?况又答应将你带走,怎能失信呢?”浪生闻言,暴跳道:“大师哥太可恶了。

    他说二位仙姑嫌我调皮,不想带走,非紧缠不放,便被走脱,日后休想再见。却害我饿着肚皮,天不亮就爬在树上,着了一早晨急。少时我非寻他算账去不可。”灵姑忙劝道:

    “长兄当父,你师父已然闭关,他便算是你的师长了。他就哄你,也因今日人多,恐你性暴淘气,惹出事来难处。你既腹饥,我们也正想吃豆花饭。可随我们一同吃完,在庙外闲游些时,晚来人静,再去庙中见他,商量买米好了。”浪生仍然忿恨不依。彩蓉故意怒道:“你师兄原是好意,再不听话,我不要你了。”浪生方始安静,不再争闹。要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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