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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父亲也会很扎实,总之,一切都不会发生,也一切都会好。可这样想,替代不了眼前的这堆坟,她躺在里面,我们只有每年的这时候,方能感受她的存在。

    我恋恋不舍的回家。

    到了家里,高高兴兴的把妹妹迷路的事情说给奶奶听,我觉得很好笑!

    正月里,大幺和伯伯来家里给奶奶辞年,龙哥哥和两个表妹也都来了。她们和奶奶有说有笑,而表哥和表妹都穿的是新衣服,还有新鞋,她们高兴极了!奶奶的脸上这时候也洋溢着笑容。

    塌子里,奶奶和女儿女婿们聊天,妹妹不能不在。和表妹们的表情相比,妹妹笑不出来,一脸的木纳,奶奶温和小声的说道:“他老家伙又不管屋里……”

    伯伯笑着对妹妹说道:“放听话些哪!咧嗲嗲养您俺嘀哪!”

    妹妹肯定不是滋味,她从会走路的那天起,已经够听话的了。我对亲戚们的叮嘱感到恶心!可只能郁结于胸。我们兄妹好没意思……我自己回房里去了,外面老表们肆无忌惮的欢笑声感觉真吵。

    家里的录音机被表哥借走了,他要学习英语。听说爷爷买的这台录音机可以把人的声音录下来,然后播放。

    我和表妹们去了龙哥哥家里,我感觉那毕竟是我家的东西,他不会不给我面子。龙哥哥一脸的严肃,充满男儿的阳刚之美,大孩子嘛!又是计划读大学的。

    老表们一起坐在火坑边,在堂屋里,我跳着说道:“我来我来!”

    表哥调试好了录音机,对我看着,他说道:“开始啊?”

    于是我来,我开始唱了:“……千年等一回,我无悔啊……西湖的水……”

    那首新白娘子传奇的开头曲,我当时是记错了,结尾的一句“千年等一回……我无悔啊”我唱了六遍。一开始表哥看着,然后他眼睛看直了,之后又瞪直了,他又不关。我不知所措,就硬着头皮唱完了后面的。表妹在旁边提醒:“唱错了,不用唱那么多遍。”我感觉不是滋味,可又说不出为什么。

    正月里,大人们在一起多半是要打牌的,我判断父亲十有八九输,因为他的情绪在输和赢方面很外露。几乎是没看见他得意过,因为他赢了会忍不住嘴巴都笑歪了,但那多半是阴沉的脸……而且有时候简直铁青!

    明显说明输了嘛。

    伯伯的表情很随意,一边嘟噜一边出牌。大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紧张,仿佛怕出错了牌。两个姑爷各有千秋,其表情神色始终不与环境相背。唯独父亲,我都不知道旁人又会怎么理解他那副神情?他坐在牌桌上,紧绷着嘴巴,缩紧,又使劲儿往外挤;脸绷直,脸皮都要绷破了,一双阴森的三角眼神恨不得把麻将射穿!

    一局结束,我隔老远都能听见父亲的叹气声!他感慨着,总结经验,语气突然像是泄了气的气球,又突然像是鼓足了力气再来。再来第二排……又来第三盘……使劲儿把脸绷直。幸运的女神不可能喜欢他这类型的。

    父亲终于赢了!

    他终于在牌桌上对伯伯和大幺他们大获全胜了一回!

    那天到了下午,散场了。大家搬椅子坐在塌子里休息,父亲笑歪了嘴,嬉笑着脸,他那张脸不管生气还是笑都不得体。更要我命的是:他当时坐的面朝屋,背朝公路,亲戚们则背朝屋,面朝公路;此时的父亲把膝盖并拢、两小腿叉开,两手一合十、往大腿之间一插,于是两肘成夹角向两侧伸出,背向前弯,胸前倾,他抬起头,一张笑脸!

    我可以这样讲:到目前为止,我所读到的书本或者文章,我所看到的影视、视频,或者在其他什么传媒信息,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姿势!这是父亲那时候一个标牌性的动作姿势,至今无人超越。不写下来,埋没了这家的才干。

    大幺一脸尴尬,问道:“今儿赢哒是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父亲用鼻子回答。

    “咧高兴哪!”大幺又说道。

    父亲得意的“嗯”,都是用鼻子回答。

    我的笔法真的难以描述,写作功底太浅了,尽力吧。

    有次,在伯伯家里烤火,我不经意把两膝并拢,两手合十那么一插,龙哥哥立马笑了!姑爷训斥道:“哪么坐起嘀呦!”

    也不知道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,在罗书记家里,当时很多客人。xx和xx也都在他们伯伯家玩,我随父亲也去了。辣儿嫲嫲筛了茶,我去屋里面和他们玩,过了一会儿,好像觉得没意思。我走出来,看见罗伯伯和大人们都坐在塌子里聊天。塌子里坐满了人(那天好像过事振酒),有妇人叽叽喳喳,也有男人们咿咿呀呀,唯独父亲坐的面朝灶房屋,背朝他们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我记得他是侧躺在椅子上的,用手支住下巴,眼神不知道看哪边好。旁人和父亲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聊,父亲听见别人说了个什么好笑的话,背后传来几个妇人的笑声,他试图凑合着笑笑,但看上去总融合不进去,不合拍。突然,罗书记说了个什么,旁边的男人们一阵笑,父亲他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融合进去,但见他面部肌肉抽动,鼻孔一张一张,嘴唇微动,仿佛要搭腔。我看见了先是担心,但见他总体上还是笑着又放心了。他终究还是失败了!他压根就搭不上腔,他显得尴尬,又故作镇定,努力微笑着。他整个人的坐姿就与众不同,侧躺在椅子上,侧仰着脸,半边屁股坐在上面,他想面朝众人,但又舍不得转下椅子,只好……哎!我不忍心看,还是去罗书记家房里,那里面好像放着录像。

    我看了一会儿电视,xx和xx跑了进来,讥笑着嘴脸朝我说道:“姚焕霓,你看你爸爸,你看你爸爸,呵呵呵呵!”

    我吃了一惊,怎么回事?我又担忧!我迈步走出去一看,父亲总算不是侧躺在椅子上了,但见他:坐在椅子上,两小腿叉开、两膝盖并拢、双手合十往大腿中间一插、胸背前倾、肩抬高,两手肘朝两边弯曲,头抬起来,一张笑脸!

    罗xx坐在椅子上,朝父亲说道:“哪咧么豁子坐起嘀呦?”

    我完全没意思了,下了塌子。

    下了罗家组的那个坡。快下坡了,快到奇米荡堰了,振酒的地方传来凄厉的吼声:“弟儿!你来没你……你不搞啊你!”

    这声音是在叫我,可我没法往上走。声音里充满怨毒和愤怒,这是我亲生的父亲发出来的。

    他吼道:“他到巴造门儿哒,会好嘀!他到巴造?他以后会好嘀呦!”

    父亲怨毒的声音诅咒着自己的儿子,这句恶狠狠的方言翻译成普通话就是:“姚焕霓以为自己长大了之后会变好的,他自己以为,想得美!”

    罗书记的老婆辣儿听不下去了,朝父亲训啧道:“爱儿……咧你个人嘀娃他!你咧么缸(讲)么嘚?”

    我在路上走着,我真的长不大么?长大了又怎么面对曾经的过去?

    我去了大幺家里,过了个夜。晚上睡在姑爷床上,我睡的早。姑爷爬上床,看着我说道:“弟儿长的蛮乖志嘢!”

    他仿佛没仔细看够,又靠近我的脸,看着我说道:“弟儿的眉毛中间有毛,么儿哒只巴有点儿喔(凶)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清早,我便起来了,睡的早自然就起来了早,而且我也喜欢清晨!

    我朝前面山脉望去,好延绵的山脉!不算做威武,但延绵的丘陵地貌更显得江山的妩媚和动人。在对门,小幺的土墙屋清晰可见,面积不大,但还高耸着。里面黑洞洞的,显是没人住之后的破败之相。不知道为什么,睹物思人……我的头皮发麻,浑身涌上来伤感!我还记得——那个玩具是慧儿嘀……对门传来小幺的答应声,我听见了慧儿的欢笑声!啊……她仿佛跑过来了……一切竟历历在目!

    仿佛那座土墙屋里还住的有人,可仔细一看,已经没人了。只留下房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,土墙屋坚持着,仿佛还要等待着它的主人回来。

    那七七八八的亲戚朋友走的差不多了,很快父亲就重回不归屋的节奏了,只到了晚上才会回家就寝。我曾言,父亲在家的天数满打满算不会超过60天,这绝非虚言。我有时候会想,没这父亲要好些,至少睡下就不用担心被吵醒。但是,有这个父亲活着,又仿佛还存了那么一点儿希望,说不定哪天菩萨显灵,他就跟爷爷一样勤快了,跟村里的其他农户一样脚踏实地了。我就渴望着那么一丝希望,可直到九年义务教育结束,也没有等来他人性的苏醒。

    后来,在自己万劫不复掉进深渊之后,这位父亲,才终于醒事了。这是后话。

    大概上学之后没过多久,我放学回家,看见父亲床上躺着一人。我仔细往枕头那里一看,不是父亲是谁?他生病了么?我疑问,大概在阴雨天感冒了,家里又没钱治可怎么办?

    去了灶房屋里,奶奶没有破口大骂,而是紧闭着嘴巴刻意不作声,仿佛一做声就会引来闪电雷轰!这种气氛更让人紧张。

    第二天放学回家,那床上仍旧躺了一人,一看不是父亲是谁?

    晚上,我睡在妹妹床上。半夜,听见下边床上捶胸大恸!“咚咚咚”沉闷的捶胸声音惊醒了我们,妹妹很是担心爸爸,她劝爸爸说道:“爸爸,不!爸爸,你不伤心!”

    妹妹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抽噎,她怕爸爸自己把自己捶死么?我感到恶心,我真瞧不起这个父亲!

    第三天,放学回家,他还是瘟在床上。他计划自暴自弃了,这样也好,反正他已经自暴自弃了。他早已经抛弃了这个家,很久以前,他已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了毒手!我感到恶心的是,家里床上像是躺了一具尸,要是一具尸体,就该早点儿出仗打锣埋了。但又是活的,这样躺在床上,像什么?他还有资格捶胸大恸?

    到了第四天,记得是奶奶拦住了辣儿。“待在床上睡啊三天啦!”奶奶说道,所以恳求她劝劝父亲。

    辣儿不害怕父亲,她径直走到了父亲的床前,对着那具“躺尸”一顿训斥!好,这具尸体总算被激活了,他活了之后,抱怨了爷爷,抱怨了这个家!但总算是活过来了,下床走路了。

    原来,爷爷没给他泡种子谷,过了时节,所以他才一床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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