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顶点小说网 www.dingdianbook.com,大秦帝国4:阳谋舂秋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 疑团廓清,蔡泽顿时精气神大爽,着手谋划入手路径。

    立嫡虽则繁难,然根基却只有一点:在诸王孙中遴选出真正的贤能之才。只要这一根基立定,其余的利害关涉自有老秦王杀伐决断。但是,恰恰是遴选贤能这件事最难做,否则,老秦王也不会让一个统政丞相抛开政务来做此事。就实而论,此事难在三处:其一,以何尺度取贤?也就是说,以何家学问为基准查勘考校?战国之世,百家争鸣流派纷呈,除了专攻经济民生(如农家水家工家医家等)与玄奥之学(如星相家堪舆家阴阳家易家名家等)的诸多流派,其余“显学”几乎家家都是治世经国之学,其中最显赫者便有法、儒、墨、道与王道之学,时人号为“经纬五学”虽说秦为法治之国,法家之学居地位显赫,但以战国求贤之道,却从来无分学派轩轾。当年秦孝公的求贤令便是范式,只求“能出奇计而强秦者”而绝不限定学派。自孝公商鞅变法之后,秦国用人之道更趋明朗——只要恪守秦法,无论所持何学!当年的甘茂、魏冄是杂家,而今的蔡泽是计然家,都不是法家,却都做了丞相。惟其如此,你便不能限定某家某派之学为王孙考校之依据,但是,又不能没有一个学问标尺,这便是第一难。

    其二,骑射剑术与军旅之能者算不算贤才?对于君王,若是嫡子自然继承,或某种无可变易之大势所既定,不学无术而又异常杰出的马上国君大有人在,自不存在此等难事。然则,此处要害恰恰是太子无嫡子,要在诸多王孙中遴选,这个难题便立即凸显出来。秦国激励耕战,朝野无不尚武,谁能说骑射军旅之能不是干才?偏偏是士仓打破了这个禁忌,直然上书老秦王,断言范雎初选的嬴傒“不堪国君之才”老秦王决意重选,实际上便是肯定了士仓主张。但是,老秦王毕竟没有明诏,更没有将嬴傒排除在备选者之外,这便成了一个实在的难题。

    其三,以何种方式遴选?论学论战,对策应答,骑射较武,任官试用,组合考校,那一种方式都牵涉到诸多方面。再说,太子嬴柱有二十六个庶子,十四男十二女,年齿悬殊,最大者三十二岁,最小者八九岁。哪种方式能使王孙及其背后势力都无可指责?这便是大大一个难题。还有,公主在不在遴选之列?十岁以下的幼子在不在备选之列?仔细揣摩,竟在在都是棘手难题。

    思谋得几日,蔡泽竟是拿不出一个稳妥的方略,便决意先到太子府拜访一番。

    轺车到得太子府门,尚未进得车马场,门吏便将蔡泽轺车直接从侧门车道领进了第二进大庭院。蔡泽与嬴柱年岁相当,非但常常共商国事,更有着范雎与士仓的微妙关联,来往便是颇为相得。蔡泽下车,便径直进了国事堂。

    “禀报纲成君:太子方才午眠,请稍等片时。”主管书吏迎上来便是一躬。

    “午眠?打实说,太子病了么?”

    “纲成君,”主管书吏低声道“日前,太子从河西巡视回来便病倒了。”

    蔡泽再不说话,摇着鸭步便去了后园,到得大池边柳林的大石亭下,果见嬴柱正靠在长大的竹榻上闭目养神,身边石案上一只药炉还袅袅飘着药香。蔡泽一拱手笑道:“安国君,别来无恙?”嬴柱颇艰难的坐起身一招手道:“你消闲了,我能无恙么?坐了。”转身对守着药炉的侍女一挥手,侍女便抱着药炉走了。蔡泽坐进石案前关切道:“如何?是暑气还是当真大病?”“天磨我也!”嬴柱叹息一声“说轻不轻,说重不重,见劳便发,歇息便好。老样子,不说它也罢。”蔡泽歉疚笑道:“丞相府千头万绪,实在是不当劳你。君命如此,老夫奈何?”嬴柱摇摇手道:“纲成君,我终是通了,此事也实在非你莫解。我劳事小,只要你能底定大事,便是万全也。”蔡泽满面忧色地摇头道:“难,难乎其难也!”嬴柱不禁呵呵笑道:“纲成君说难,便是有谱了。”蔡泽故做神秘地一笑:“便算有谱,非得安国君从权,不能成事也。”嬴柱霍然站起一拱手道:“君奉王命,谁敢掣肘!纲成君只说,是否要我搬出太子府回避?”“不不不。”蔡泽连忙摇手“安国君只要通了,一切如常反是好事。只有一样:王孙及其教习,须得悉数听从老夫号令。安国君与诸夫人,尤其诸夫人,最好不过问,不说情,以全老夫公道之心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‘最好’,是必须!”嬴柱板着脸“此乃父王之命,纲成君何须松弛?那位夫人敢坏大计,纲成君便找嬴柱说话!”

    “好!”蔡泽大笑“安国君此时精神否?”

    “只说何事?”

    “召得几位教习,老夫想与几位官师先行议论一番。”

    嬴柱略一思忖,转身便唤来府邸总管正色道:“家老听好:自今日起,纲成君每来我府,你便侍奉左右,奉命行事,若有违抗,我必严惩!”回头对蔡泽一笑“纲成君自己说了。”见嬴柱如此认真,蔡泽便也不再推辞,当即吩咐对家老请各位教习到学馆正厅,又对嬴柱慨然一拱:“安国君养息便是,老夫去也!”

    学馆在后园大池的西岸,临水面竹一座庭院,最是幽静去处。蔡泽悠悠然摇到时,五位王孙师已经在馆厅等候了。秦法:太子老师为国臣,分左右傅(太子左傅、太子右傅),王孙辈的教习却是官师私请——太子若无聘定的名士教习王孙,便可请太子傅官署派出“官师”教习王孙;派出官师无法定官职爵位,俸禄依旧归属太子傅官署。这便是律法许可的官师私请。嬴柱庶子众多,请来的官师便有五位:两位武道官师,三位学问官师。

    “参见纲成君!”五位官师一齐肃然做礼。

    “诸位入座便是。”蔡泽一拱手答礼,目光便巡睃了一圈,但见首座一位四寸玉冠的白发老者,依次两位三寸竹冠的中年,末座两位精瘦黝黑散发无冠不辨年龄的壮士,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。蔡泽入得东厢独座,便向对面一字排开的五座打量道:“北座三位文师,南座两位武师,可是?”

    “纲成君明察!”五人齐声一答。

    “敢请五位高名上姓?”

    “在下赵嶂,云阳赵氏之后。”首座老者端严中有着几分矜持。

    “在下相里轸,商山人氏。”次座中年人颇为稳健。

    “在下庄塍,北楚人氏。”第三座中年人淡淡漠漠。

    “在下乌丹,西秦戎人,通骑射。”

    “在下孟明桓,郿县人氏,职剑术教习。”

    虽是连珠报来,蔡泽也听得明白,嬴柱所请这五个人还都有些根基来头。老者赵嶂自称云阳赵氏之后,显然便是秦孝公时云阳名儒赵亢赵良兄弟的后裔了。那赵亢被商鞅斩首,赵良说商鞅未遂便依附甘龙复辟一党,又被秦惠王根除旧贵族时一并斩首。遭此重创,赵氏竟一直没有离开秦国,可见一斑。相里轸商山人氏,显然便是墨家名士相里氏后裔。后期墨家在秦国朝野名望颇大,天下呼为“秦墨”这相里轸分明便是秦墨弟子了。庄塍北楚人氏,虽则不明源流,然北楚历来多出名士,如甘茂如荀子,谁能说这个庄塍与楚国当年的纵横名士庄辛没有关联?两个武师也是不凡。西秦戎人归秦已有三百年之久,乌丹能入国为太子傅官署武师,绝非寻常。最后这个孟明桓报出郿县,显见便是郿县“孟西白”子弟。郿县孟西白三族向为秦国军旅名将渊薮,在朝在国更是盘根错节,何能小视?

    “敢问赵师,王孙教习取何法式?”蔡泽根本不去理会心下诸般闪念。

    “禀报纲成君,”赵嶂中规中矩地一拱手“王孙众多,无法单独课读,无论男女,只以长幼分做三班。已加冠者一班。未加冠者两班:十岁以上一班,十岁以下之蒙童一班。我等五人以两月为一周期,每人一旬全督三班,所余一旬为学子歇息。如此,可保王孙公平受教也。”

    “好!人说儒家通教,果然如此!”蔡泽拍案赞叹一句,便是悠然一笑“某受王命,欲选王孙之贤才三五人,入官历练。以诸位官师之见,该当如何遴选?”

    厅中一时默然,三位文师谁不看谁,却也都不说话。终是孟明桓慨然拱手道:“武事好说!拉到校场便见分晓。如何考校,但凭纲成君定夺!”乌丹立即跟道:“便是这般。孟明兄大是!”蔡泽点头笑道:“如此便好,武事算定了,届时老夫自有主意。文事?三位官师没个说法?”

    “纲成君明察。”老者赵嶂一拱手正色道“治学育人,以儒家为上。老朽之见,欲查王孙之贤愚,便当考校诗、书、礼、乐、射、御六学,参以德行而定高下。古往今来,惟德才兼备者可谓之贤,舍此无他也!”

    “赵师差矣!”相里轸立即接口“儒家六艺,除射箭驾车两门尚有实用价值,诗书礼乐四学,与经邦治国几无用处。考校此等学问,无异使王子王孙食古不化。而所谓德行,若以儒家规矩,人道无异于虚、伪二字。以此选才,贤者何堪也!”

    赵嶂冷冷一笑:“此非论战,只说如何考校。驳斥儒家,何劳足下?”

    “考校之法,惟在明辨大义。”相里轸口吻极是自信“天下显学,惟墨家秉持大义,节俭自律,敬天明鬼,兼爱四海。其耕读致用、营国建造、百工技艺、兵学攻防诸般学问,无一不堪称立国之本。若以墨学考校,高下立见!”

    “相里之说,未免偏颇也。”庄塍淡淡一笑“墨家虽显,实用之学亦高,然根基在野,历来自外于各国官府,号为‘天下公敌’。只此一点,若以墨家为本,王子王孙便要人人自立山头,谁个却想到邦国社稷之安危了?”

    相里轸揶揄地笑了:“足下那三代王道,也就几篇尚书,比文王八卦还老,莫非靠着那物事便能保国安民了?”

    “岂有此理!”庄塍勃然拍案“王道之学,万世不朽,岂容轻慢!在下敢请纲成君主持正道,惩治此等狂悖之徒!”

    “奇哉怪哉!”相里轸哈哈大笑“诋毁别家便危言耸听,轮到自家便不容一言,天下可有如此大雅敦厚之王道?莫说纲成君在场,便是秦王亲临,墨家论政之风依旧如斯!”

    “成何体统也!”赵嶂皱着白眉摇着白头“君子克己复礼,尔等如此偏狭,却争相为学为师,天厌之!天厌之!”一言落点,相里轸与庄塍哄堂大笑,连两个武师也跟着嘿嘿笑了。

    蔡泽学问博杂,熟知各流派掌故,知道这“天厌之”一说,乃孔老夫子当年会晤卫侯夫人南子,事后人疑老夫子与南子暧昧不清,老夫子情急无辞,便连呼“天厌之!天厌之!”一时在天下传为笑谈。如今这老赵嶂急呼此辞,便大是不伦不类,蔡泽忍俊不住,便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。不想老赵嶂却是大为羞恼,黑着脸霍然站起便是一拱:“纲成君放纵轻薄,老朽告辞!”大袖一甩,便径自点着竹杖去了。

    举座愕然!良久,竟是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
    “好说好说。”蔡泽站起来呵呵笑着“威武不能屈,儒家讲究也,老夫子争此一气,也是事出有因,左右老夫是不计较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等也不计较!”四位官师异口同声。

    “这便好。”蔡泽笑道“今日初议,虽无定则,却也是畅所欲言。诸位尽管如常,届时老夫自有定见。”说罢摇着鸭步出了大厅,也不再见嬴柱,便直然回了丞相府。

    修庄庭院蝉鸣声声,更显一片清幽。日色过午,吕不韦宽袍大袖散发去冠,正在柳林小径逍遥漫步,西门老总事却匆匆赶来,说纲成君已经在茅亭下等候了。吕不韦吩咐一句:“冰甘醪。”便匆匆向袤亭来了。

    “不韦呵,好洒脱也!”蔡泽在亭廊下招手。

    “惭愧惭愧。”吕不韦大步进亭“有事我去便是,何劳纲成君暑天奔波。”

    “不不不。”蔡泽连连摇手“人说丞相开府门庭若市,老夫终是领教了。你但想,吏员二百余时时穿梭,大臣不计数日日进出,看得你眼晕!能有修庄这份清幽?老夫得空便来,做得片刻快活,管他有事无事也!”说话间,蔡泽便解开腰间牛皮大带,脱了长大官衣,摘了头顶六寸玉冠,轻衫散发长吁一声“峨冠博带者,不亦累乎!”

    吕不韦大笑一阵,指着亭外道:“纲成君且看,快活物事来也。”

    一个童仆推着一辆棉套覆盖的两轮手车,辚辚到了亭下,揭开三层棉套,一片弥漫的白色冷气中显出了一只紫红的木桶。蔡泽笑道:“冰茶么?解暑佳品也!秦宫冰茶也是一绝,当年秦惠王所创,这栎阳客寓也做得了?”吕不韦从童仆手中接过一碗,捧给蔡泽,便是悠然一笑:“品尝一番再说了。”蔡泽接过,但觉入手冰凉,白玉大碗中一汪殷红透亮的汁液,一股冰凉甘甜而又略带酒香的气息清晰扑鼻,说一声好个冰酒,呱地饮了一大口,未及说话便咚咚咚牛饮而下,喘息间大是惊喜:“再来一碗!”如此连饮三大碗,蔡泽额头汗水倏忽间踪迹皆无,周身尽觉凉风飕飕舒坦无比,不禁惊讶道:“此酒何名?如此神奇!”

    吕不韦笑道:“这是邯郸冰甘醪,产自名家老店甘醪薛。”

    “甘醪薛?”蔡泽大惑不解“老夫过邯郸多次,也曾饮得几回,只记是热饮甘醪,如何还有这冰甘醪?”

    吕不韦道:“冰甘醪者,并非仅仅冰镇,而是特料特酿特窖藏,方可保得暑天冰镇后原汁原味,最是费事费力,店家寻常不甘卖人也。”

    “噫!”蔡泽愈发好奇“莫非你买下了这家老店不成?”

    “不韦有酒,便得有店么?”吕不韦道“来,此刻亭下对弈,保你凉爽通泰。”

    看着童仆从车上拿下棋具摆置,蔡泽便是一摇手:“且慢,老夫还有两句话。”吕不韦坐到对面,笑着一点头。蔡泽便道:“范雎书简说,是你在邯郸找到了异人下落,他境况如何?”吕不韦道:“不是找到,是在平原君府堂遇到也。过后,我派家老打问一番,便给了应侯一封书简。”蔡泽的燕山大眼不只断地扑闪:“你与平原君有交?”吕不韦笑道:“几宗生意往来,兑金须得平原君首肯,如此而已。”蔡泽恍然点头:“不韦便说说,家老打问得异人境况如何?”吕不韦笑道:“诸事纷杂,我已记得不甚清楚,还是让家老自己说了。”回头便对亭外童仆吩咐道“请家老过来。”

    片刻间,老总事匆匆到来。吕不韦道:“西门老爹,纲成君询问那个秦国人质境况,你便说说。”西门老总事便对着蔡泽深深一躬道:“禀报纲成君:老朽曾请先后看护公子的三个赵军百夫长饮酒,打问得清。秦赵上党对峙期间,异人公子被软禁居所,处境艰难;长平大战后,赵人复仇之势汹汹,平原君便将异人公子转移到巨鹿军营,备受折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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